2021年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张雪萌|我无法不对那只蓝鸟忠诚
张雪萌,2000年生,河北石家庄人,现就读于暨南大学。
“ 授奖辞
”
张雪萌的诗携带了新世纪校园诗人几乎所有的鲜明特点——既有浓郁的书卷气,又不乏对时代现实的敏感。其所受诗歌教育来自广泛的人文领域,历史视野呈现出达阔的远景,且细腻体察着身边事物与整个生活背景之间的联系。其诗里行间善用跳跃的思维连接起不同时间和空间内在的血脉,并借助语言再造一个更为真实的现实。尽管某些经验在诗中处理得稍显稚嫩,但依然能够看出她很好的语言天赋和审美意识,其超越族群文化界限的融合能力,使她的作品有着世界公民的文明情怀,并预示了新一代汉语诗人在诗艺创新方面更多的可能性。
“东荡子诗歌奖”评委会
东荡子诗歌促进会
张雪萌诗选
礼冠
——有感于《末代皇帝》
仿佛一夜前,仍是重如繁露的君恩
叫缀珠颔首。出逃际
上百条孔雀翎拖着气喘的影子
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
老大臣的瘪唇蠕动着些奏报,二十三颗先朝的珠子
垂下头去,一齐向左摆,向右摆
摩挲着薰貂与德勒苏草的织锦,或是那颗
额头上绽有五色的人造星。当朝视野一片开阔
种种主义如飞蚊症,这眼翳仍叫我看不清
如今又对谁行礼、朝哪叩头?向西方,向北方
太阳从不像个地理学概念
是一声惊雷东方之乍白,急着忙调转解放帽的檐边儿
不是么,您得服老
跨上大二八,新时代迎面飞掣而来
绿油油的春风里飘着柳絮样的同志你好
远处队伍涌来蛰伏的雷声,轰隆隆着“有礼”、“无礼”
凑近了瞅见,是此“理”而非彼“礼”
沿着墙根儿埋下脸,蓝棉布的海
搡攘着纸糊的尖帽子,臭墨淌下人脸,乱中有序地
册封时髦的罪名。冬白菜上市的日历也像
一页页的刺青,“它如果落在额头上
就是谪配的黥。”一只昆明湖的绿皮儿蛤蟆
雄赳赳地操练气功。再无人张目对日
膨胀的无线电挤满街道,我们
背过身去,快步趋庭。识礼数就是
不过问,熟诵红澄澄的为人子者
听于无声,视于无形。*
朱门檐下,仍络绎着一些未完工的死
像那顶博物院里的镶金冕旒,葆有
摄魄的惑魅。静鞭三下响
把执笏的贤者驯化为瞽目的乐师
我想起先祖北下携来的羊毛毡帽
灰秃秃,类似我被小将剃了几刀的癞子头
摸着脑袋发愣,才明白那金光只是一闪
你从未征服过什么
却有欲望的诅咒,教人从流亡与苏生下
夺取轮回的倦意。
*出自《礼记·曲礼(上)》
波斯菊
读新闻:交战双方、伤亡人数、日期或是
别的。反政府武装、突袭、自杀式……
中立的播报自欧陆对岸送至早餐桌,
新的一天工作愉快!切换的新闻图片
一小丛波斯菊伫立在废墟边
不能辨别帮派的枪声从它的根茎升起
它熟知冲击波的频率,这一切
如同每日吸取
阳光、不太多的降水和同胞的血肉
浸入地表。随时炸裂的立足之地
绿色旗帜下,孩子的黑眼睛
呆呆地凝视。花的摇曳在战火里
花燃烧在幼小的瞳孔
争夺、抢掳和偷袭。每一朵波斯菊就是
大地上的一朵伤疤,它用摇曳转动头颅
摄下暴行
盛开。坦克履带下的笑声被碾碎。
托举它,尽管细弱的茎快要被硝烟折断
死,当你尚不能命名太阳
它便从每一处断肢、饥荒和谎言下
—— 长出来。
Pájaro Azul(蓝鸟)*
最爱使用排比句的,或许
不是诗人。裸着双足行走在田野,
谁穿走了我的衣服
众人中,是谁穿上越来越多的衣服
妮妮,如果它未能击中你或是耗尽我,那我应
不再写。世上不过少一句胡话,降一度温
(甚至于全球变暖改善有益)
而快餐店、公众演讲、股市、维和部队……或许有更多意义,
对语言的恨却由来已久。
被盯着的发黄的袖口,檐边被磨破了的报童帽
颊上的酡红,因咳嗽越发重了。
他们无用的注视还不够多吗,
妮妮。为什么我的幸福要给他们看呢
我无法不对那只蓝鸟忠诚。无法不对
热病和癔症忠诚;此刻正仰面对上
天穹的画布,一种无法承受的彻骨。
天蓝得已经可以弃我。神的气息
降临在紫罗兰丛中颤动的蜂翼。
走失,在春天里,或其他任何鸽灰色的季节。
*出自鲁文·达里奥小说《蓝鸟》。诗人坚信自己的脑海中有一只蓝鸟,自杀前留下遗言,“我在春天里为可怜的蓝鸟打开了笼门。”
Ola Billgren
下午
时代广场的屏幕上,两株洋葱一样的人头
极速旋动——大选啦、议员啦,更多分辨不出的
社论啦,一种速溶产品。芦笋和立场是应季的,
货架摆满观点。大脑糖尿病需要重视。
一些嘴巴分食香烟,
一些嘴巴分食爱情。
窗户内外两端,对坐着挑逗和流逝。
街角桌咖啡杯里驮着湖面,
嵌入城市不可细想的眩晕症,
这下午常要比试武力。鲭鱼色大楼玻璃表面
太阳涂抹着它的浆汁。
地铁里,有人正将鼻息喷在我的颈后。
陌生与陌生间奇异的化合在
老鼠腹腔内,充当见不得光的零件
效率速度要从逃窜中获得。我的经理
建议这种出行方式。
比会议室的光线还拥挤,下午,
而夜晚回家时,人们清点并拥抱比妻子轮廓
更明显的孤独。只要一片阿司匹林,我想解决人群中的偏头痛。
可我忘了他们捕杀了全部的蝴蝶,
在水泥贮满的下午。
旅途
蜕毛天使拖着折的翅膀
一个德蕾莎来过,再多的
就找不到自己的史诗。旅店外
铁轨消瘦如刺,结队的飞过黄绿色蠓虫
一百个行人踩着流水的病体
正在歉收,正在发炎。也许
花间还有一百零一名小小歌手。命运是个
概率学的差生
世界俯身亲临,骤然
跌降的黄昏。谁能如此失望
像田野沾满绣线菊的眼泪
一整晚,我们湿漉漉的绝句
彩霞也都老了,不比新大陆
出落得像我魅惑的情人。我行走
只想将皮肤吩咐沿路的芒草。恼人的
爱如此,一点点,结着新鲜的疤痕
楔子
被行道和通勤切割,黄昏的
条纹囚服下,一盏灯牌是一架十字。罪啊罪,五彩斑斓地
下滴。柏油下的土壤像睑板充血
引力又紧紧闭起。我感到挪动正变得不安分
生命隆起在大地,像瘙痒的丘疹
“只有一种壮丽,其余的一切只是
力的程度。”*当世纪,昏沉地
侵入我们,一把小楔子,敲着
教堂火场上遗留的牙齿
目盲时仍要近海,且要走到浪
掀不动自身的深。一种荡漾使人上瘾
像晚宴把腰肢流连,华丝葛与良辰
摩擦出笑声。街道上,飞蛾般穿行的侧影
……可我又总能听到那言语。绕过视力
与赤粉色的心,告知我
这一具又一具高速旋转的刑柱,彼拉多的议室
浪潮下推挤着蠕动的人群。暗啊暗,光斑亮起来
都是煤色的眼睛。那是怎样的
一种物质,能够完全燃烧
却不留下灰烬
* 出自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书信,写于1926年5月。
蝴蝶
政治课上,那只蝴蝶越洋而来了
试卷一角在龙卷风余波下,翕翕翻动自身
而教室里的空气更接近混沌学本质
“正法、利益、爱欲与解脱”,不居其中
而求一种纵向排列;德先生、赛先生,不在高处
在你未消化的笔尖;索尔仁尼琴,也许是阿塞拜疆籍
不重要。引用了,就迈入五十分门槛
比肩另一维度的最快方式,就被印发、传阅
博物馆蛀满有审美力的虱子,未患过雪盲症的群体
加速创作,导向阳痿的必然。牵着手步出大门,
广场上尽是飞翔的耗子
白得发蠢。拒绝思考和平有关的提议后,就无尽地
安心卸下一些粪便,而鸽哨之寓言
仿佛生成其本体外,如同飞翔和蓝天本无关联
破茧与成蝶亦如是,在那后,发觉自处更辽阔的茧房
温柔裹起我们。你胜利了,我同学拥有无尽的胜利
我看见照片——怎么有孩子学会了那么笑?如同
一颗塑胶做的假柿子。比起诗人的观察
这三年让人更习于瞻仰。
表彰大会他们离场,满地瓜子皮,这
是一位状元被吐在地上。
人脸消隐在像素点位,是一粒粒的红
一粒粒的金。这让我想起夕阳
在校园里呆呆地洒一些没必要的晖烬
人工草坪的操场,沤着多少届男孩的荷尔蒙
总能见到蝴蝶飞在这里,它逡巡一圈
也知道这是假象了。叫人只好把它看作有关我们的对应
课间操时会把头低慢半秒,看前排女生
拉伸运动时宽校服下面的内裤印
当然这是另一种耻感,引人总想触碰
爱的能力。“不在教材范围内”
靠恨活着容易多了,该算应试教育附赠之利
张着永远合不上的嘴巴更是。
答题纸背后的格子,密匝匝的,像士兵
过早指点了无处突围的旧城池
我们以为嵌入那些名言,蝴蝶翅膀上金粉般的词语
抖落了,会轻盈地带我们离开陷阱
你知道是陷阱,所以同学情分更接近
踩来踩去的关系,肉鸭一样
屏幕外那只疲惫的眼睛,来自工厂禁地
随意地分拣我们,一分一档是领回了各自命运
妈妈,我坐在这里,捱过秒针擦着耳膜的时刻
已预知了这一切。早饭买给我的豆浆该要放凉了
答完这张文综卷,我就会
模拟蝴蝶效应里的挥翅,而我和同学会在
更高处重逢。教学楼的临空一跃有它的余影
哀歌
——致塞巴斯蒂安·梅莫斯*
一
那晚你认出并走近我:“您习惯用眼睛听话吧”
诵着许多的artistique*,法语的丝絮缠满金樽
熏热中,舌尖袭上寒气,萨沃伊饭店*的冰品
对面的绿瞳少年舐着勺面上奶油。唉唉!真是独爱——
他那沾满谎言的甜唇
还要饮酒,直到每一颗词上缀着葡萄渍
义人那样挥掷金币,直到绮梦都叮当作响
铺张去灰蒙蒙的街巷。见到左拉*那样的精算师
愁眉苦脸,就凑去人家耳边讲,“知道……
耶稣,为什么不喜欢他的母亲吗?”
—— 施了麻醉剂的夕阳,佝偻的下弦月
时下英格兰思想,如一锅发酵的粥糜——
“……因为她是处女!”*
总之嬉笑那刺耳后的碎裂,精神自醉
轻蔑于只能在红酒中寄身巴克斯*的二流货
四海皆兄弟并非诗人的梦想
不过是最让人羞耻又丧气的现实
二
“原野上的百合,既不辛苦
又不劳织”,就这么长了起来
圣方济各*,咱俩颇相像
其身有五伤,我闲时就清点着
斗室的骨折处:碎瓦、霉斑、硬面包……
(现在几乎是连桌上的面包屑一并拾来果腹)
……这是几处了?还是
不数了。好好莳弄心里萌生起来的那株谦卑
走近花园深处的幽暗面看看
每一片锦绣后,都结着针线头样的泪水
爱里饮鸩,好一大场热病
心是完全碎了,怜悯才得以慢慢
探进来,像只恭顺的小虫
越清醒,越忍不住把过往捧到残灯下
细细眯起眼校对着衣缕
斗争舞台上—— 像个小丑,充其量
喧闹都成了飘鼓的绶带,五彩斑斓地
心疼,过去围绕着一步错棋打转
“世人的悲伤源于一位傀儡的抑郁”
奢靡真谛飨与爱人,悲伤及其教诲
已将新大门的钥匙稳稳转交于我
手心里摩挲着这一小块
如玉沁的凉,在很多个疸紫色的夜晚
愿为艺术匍匐的臣子,正在远处布置着凯旋仪式
三
旅馆柔和的光线,一寸寸填着地砖缝
偏爱贝尼沃*的凛冽,使无牵挂之人
安心啜一杯热酒,就像站在学童和海关官员前,你才得以脱罪
去做你擅长的牧羊人,故事一讲就是三天三夜:
对于吕底亚山谷里的翼狮和残暴的典狱长
他们听到,双眼睁着同样的惊奇
—— 此时唯祈求整个巴黎尽可将我弃掷
独留一尊小神守夜,用夜风轻抚着此处岛民
再度相逢时,你招呼我
“喂,坐过来一点嘛……”
在廉价咖啡豆粗重的辛香里,我闻到彼此间
渐渐结块的空气。沉默着安全社交距离
“……我这阵子好孤单啊……”*
那一大沓手稿再也结不出一个子儿,再说
也是身后事。回巴黎回得太早了
时代气喘吁吁,却是永远追不上
偶尔也显得风趣,与友人会,徒步旧街角
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像街灯下的黄烟
与他人贴来的定义赛跑,日夜精疲力尽:
受刑者,浪荡子,总之不会是,狄奥尼索斯*
倒下了,先是一只膝跪杵着,后来
大衣像中弹的蝙蝠贴上地面
大片大片的秋叶赶来
漠然观赏着他的中风。
某种遗忘几乎是必然了,或是死亡,正悠然地
踱步朝我们走来。尾巴在地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1 塞巴斯蒂安·梅莫斯,即19世纪英国作家、艺术家王尔德化名。
*2 法语,意为“艺术的”。王尔德艺术观点的论述,具体可见其《说谎的式微》一文。
*3 王尔德与波西喜爱的饭店名。
*4 左拉,19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王尔德并不推崇其事无巨细反映现实的写作,更强调艺术对于现实而言的独立存在。
*5 诗中许多引号内容,出自纪德对王尔德的回忆文章《我眼中的王尔德》。这则“冒犯”的语录出自王尔德口中,他本人即怀抱一种异教精神。
*6 Bacchus,罗马酒神。
*7 天主教方济各会和方济修女会创始人,身上印有耶稣受难时承受的五伤,用以感化罪人。圣方济各的圣痕是至今为止罗马教廷唯一官方承认的圣痕。王尔德曾于出狱后与友人言:“(波西)他走的是亚西拜阿德之路,我走的是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之路。”
*8 王尔德出狱后回到法国,在迪耶普滨海小镇贝尼沃住了下来,并化名为塞巴斯蒂安·梅莫斯。
*9 同*5,该对话真实发生于纪德和王尔德之间。
*10:Dionysus,古希腊酒神。
Zygmunt Andrychiewicz,Death of the Artist - The Last Friend
内战之歌(组诗)
一、巧克力糖
我的视线紧盯着大兵的军绿皮鞋
它们逆着印在灰尘上,而后是一阵拖拽
地板上爸爸的工装在跳滑稽的卡巴莱舞
接着:它们掉个个儿,跺着灰尘走了
“嘭——”地一声,冬日的光线断送在门框外
街上,神分发着十二月的煦日。没有过问
我们是否需要这些,可悲的暖意
提醒着救济户:周身
皆处寒冷中央
七十年代结满混沌的分类学:
马黛茶和小圆面包是无辜的,垂下的眼睛
也许是,但这么做更像招认。写小报的爸爸不是而
塞给我巧克力糖的爸爸是。辩证法类似
给吐司翻个面,“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
几十年一直攥着巧克力糖,汗水小蛇般爬行在掌纹
翻过那些报纸,知道自己的拳头收得更紧。
也有不知道的。关于:恐惧和思念,哪一个
触感更像火蜥蜴的肚皮—— 黏糊糊的。
二、玻璃
爱人的诗里停靠着一双金丝眼镜
勾边精湛,丝丝入扣
一尘不染了,还努力地拭那两张镜片
直到词语接近金刚石的质地
做家务时擦着玻璃,想到
清澈本来是一种残忍
替不愿张开的眼睛掩起世界
瞽目者珍视着灰尘
故而每次看他推敲,心疼总比欣赏
重一些。哪怕本意从不是去人群中
讨要玫瑰
而窗外正赶来黑压压的队伍
—— 当心他们的电棒!
要替爱人把诗藏好
晚一步他们就伸出手
割破画布,抓住雕塑上下摇晃
玻璃“啪—— ”地挣离进犯,碎裂一地
这样拼了命折射。这样也要
队伍加速离去,不敢回头
一旦
寒彻的反光就要砭到瞳孔中心
三、误解一种
死亡是一串挂在砖墙上的彩椒
福特猎鹰*发动机声响起的夜晚,我靠想象彩椒的艳丽一一捱过:
澄黄,竹青,蔻丹红,就像米格汉斯,老伙计
你曾那样无忧惧地大笑,点燃一支雪茄
下午的光线是那样走过你:发梢、镜片
镶嵌的金牙,随后是子弹
一个庇隆*在人群中,两个庇隆
怀揣手稿疾行,差一点就要飞起来
我们早上出门,傍晚就成为一例失踪案
小胡里奥坐在沙发前辨认着,从新闻报道里把我们衔回
荧屏把他的脸映成鬼绿色
美满的土地不生长暗喻。少女们挑选着圣诞贺卡
少有联想,诸如一颗咖啡豆沾着一滴血
失梦的狂欢夜多于静默,连续剧的受众更多
他们不理会这首诗,没有人在路灯下
将它反复拼读。握紧拳头,直到牙根发战
而我将祝福少女,在圣诞街头和她们点头致意
领回我的买一送一咖啡
并将为这误解一种
—— 感到幸福
*1 阿根廷三A联盟行刑队和秘密警察经常驾着深绿色福特猎鹰进行活动,这种汽车成为肮脏战争标志之一。
*2 阿根廷内战时期正义党领袖。
两地梅
孩子的木鞋叩着吊桥
远远,远远地从杉林岸来了
村口梅花一捧迎迓一捧,探向初春
粉白的肺
炭钵里的火不再毕剥而响,母亲起身添些柴木柈子
撞见遍地碎琼落玉。夜暗处,谁的嗽声
昨日的乡歌和旧头颅
齐齐断在铁轨上。这是孩子不知道的事
老梅树的姿势执拗,一步步褪落了
路途中见苍穹高起来。眼前是一粒藏在蚌壳的南国
很多电车、洋行空摇着夜色
棉服变作法兰绒,结伴赏温室的重瓣玫瑰
要向霓虹和炉烟更深处去
为那嬉笑的杜鹃儿写香颂了
也许是许多个冬天。也许是在梦里
讶诧于又见到黑压压的杉林了
一株梅花当前,在眼底燃着
玫火白焰。几乎看不清树旁的母亲
刈芦
(谷崎润一郎同名小说《刈芦》,取其场景而淡其伦理爱恋主题)
襖暑和日光下,芦苇的茎杆
小幅度胀裂。漫散的纤维正符合我的心绪
当檐角滴下的月光移驻芦杆伤口上方,这是微微凉、也
微微疼了。
十五好夜。芦荡里播撒闲情,像个秋风一割便走的农人
柴油机船“突突——”掀起浪声,而后是浪声又浪声
被什么神秘衔落旷野,黑暗中好去学荡漾的姿势:
月华流粼江面,对岸高舍
洩出宴声酒辞几缕:
魁首六六、芦雪粘金,凤箫觥筹纷如云,有人放下犀帘而去
净手,记取熏香酒热外的清醒
对江临兴是大寂寞了。都凋成一只鹈鹕,而后是
久立又久立,风动芦香,看看
何时教把鬓毛吹残吹不见。
对岸声影兀自对我流动,
小壶摄酒,拔脚涉着滩泥,好个让自己也淌起来了
成为江畔细小的分流。
潮涌时上翻的泥沙,如今成为一种我
浅橡木色的忧郁,非黑亦非白
非我抛弃的情人与词语,又非
怀中口中的现今。常想象
罪愆之荡簇生此界而昔日在彼一岸
两岸开阔,灯火尽处隐作一团,开阔和开阔间流淌又
是何为何?
团扇日索、酒薄情怯势头。故往觫乎掷人而去,爱过的称起
都是当季故事,
过冬,过冬亦难说。
欲为云杉常青,而流金与纤巧
常被世人刈去。对岸之筵盈盈着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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